——如今咪咪哪里也去不了了,它老态、蹒跚、愚钝,白天睡守在家门口,等爸妈回家,晚上在家里漫步,守着爸妈休息。
虎子是一只一岁的小狗,咪咪是一只13岁的老猫,虎子单独生活在新房子里,花朵、菜畦、蚂蚁、天空是它的玩伴。咪咪和我们一起生活在老房子里,主人的脚步,锅碗瓢盆的声响,人类语言,电视的叫嚷是它每日甘之如饴的耳朵享受。
收留虎子之前爸妈起了争执,妈坚决不让虎子回老房子同我们一起住,老房子里有老猫,猫狗万一打起架来,吃亏的肯定是咪咪,它太老了,老到不肯出家门,逮不住老鼠就偷吃蚂蚱、蜘蛛、半死的飞蛾。爸爸想让虎子和我们呆在一起,妈说万一咬伤了咪咪,得心疼死了,妈坚决不让虎子碰咪咪。
于是,两只动物相安无事地在新老房子各自生活,从没见面。虎子是一只跑丢了的小狗,一天爸爸去新房子那边存车,发现一只瘦弱可怜的小狗趴在门廊外面,几只大狗在铁门外汪汪叫嚷,由于身材健硕无法钻进去。爸爸以为它们要寻回这只小狗,将它引出去,不料那几只大狗恶从胆边生,向虎子扑过去,虎子吓得魂飞魄散,钻过铁栅栏,撒腿跑回门廊,原来是一群“地痞流氓”狗。爸爸看它叫唤声微弱,回家拿了一个热包子给它吃,它似许久未见熟热的食物,被包子里的馅料烫得嗷嗷叫唤。吃完包子,虎子跟随着爸爸,摇尾欢跃,步步不离。
回家后,爸爸告诉妈妈有只小狼狗在院子玩耍,妈说玩就玩吧,玩累了自然会回去的。后来连续几天虎子都未曾远离院子,它据守着院子,等待爸爸提着食物去喂它。它和其它的恶狗相斗,将恶狗扔进去的骨头又扔出去,不惧其它狗的挑衅,活脱脱一只愤怒的小老虎。这只不屈不挠的小狗将院子守成根据地,再也不走了。
放假回家听说妈给小狗起了个虎头虎脑的名字,真不怎么洋气,我想改名叫“呼呼”,妈笑了,挺凶悍的一只小狗叫呼呼太可爱了,贱命长寿嘛,老人们都喜欢给小孩起小名“狗旦”“黑娃”“平娃”,要那么洋气干什么。依着妈的说法,虎子就虎子吧。
虎子真是个忠实欢腾的伙伴,每次离新房子还有几十米远,虎子立刻分辨出爸爸的车,轻盈一跃,钻过铁栅栏,向爸爸狂奔而来,挡住爸爸的去路,欢实地摇尾巴,嘴里发出“吭吭哧哧”的兴奋叫声。爸将车速放慢,怕伤着过度兴奋的虎子,朝着它喊叫几声“虎子,虎子回去,回家去”,虎子放慢了脚步,尾随着爸爸的车子,望着主人远去,一边往回跑一边回头,直到再也看不见,蹭蹭跑回院子,继续着它与院子的玩耍。
相比虎子,咪咪和我们的感情很深,它早已是家里的一员,如今它是这个家庭最“年迈”的一位“老人”。对于我们这个很早失去老人的四口之家来说,咪咪是时间与生命的象征。
13年前,咪咪来到大伯家,我们都喜欢毛色艳丽、长相俊美的咪咪。它骄傲华贵、体态轻盈,是捉老鼠的能手。那时候咪咪还很年轻,它几乎每晚“夜不归宿”。它捞鼠的神爪任它放肆挥霍,它的富足生活以及俊俏外表常常惹得异性猫春心荡漾。于是,为夺得“美人”芳心,众猫们常常夜半嚎叫,搅得邻里街坊安睡不下。
咪咪以“傲人”的资本在大伯家“惟我独尊”了两年后,大伯搬家了。大伯将咪咪带到了新住处,不巧半路偶遇一条大黑狗,咪咪吓得魂飞魄散,连主人也不要了拔腿跑回老房子。咪咪守在老房子,大伯再没能将咪咪带走。
起初的咪咪,白天到家门口向爸妈叫唤要吃的,吃完又回到人去楼空的房子,似乎在等待主人,偶尔见了主人,“喵喵”叫两声又继续守在空房子,哪里也不去。渐渐地,它似乎感受到了人去楼空,人走茶凉的孤单,它开始不再执拗地守在空去的房子,它走到了我家,走进了我们的生活,成为了我们家的一员,像打也打不走,骂也骂不散的孩子,甭管说错了话,做错了事,都死皮赖脸地守着,蹲着,看着家里的一切。
妈是个有原则,不溺爱的人,她不允许咪咪进卧室、厨房,只能在院子、厅堂活动。猫的敏锐和觉悟比狗差好多,为了训练卫生自觉,咪咪没少挨过打骂。它偷吃过年挂在房梁的鱼,偷吃妈妈炖了三个小时的臊子肉,偷吃我吃剩下的半包饼干,偷吃刚出笼正在散热的红薯,偷吃了弟弟因挑食放在案板上的鸡蛋黄,偷吃我吃了一半跑去看电视的面条,偷吃小侄女忘在小板凳上的小馒头,它甚至偷吃了甜甜的钙片。因为偷吃、贪吃,管不住自己那张嘴,它挨了很多妈的打骂。每一次妈看到食物被它的鼻子或嘴巴打量后,妈毫不犹豫给它结实的一脚,它也真是机灵狡猾,每每能躲过妈的五分功力,余下的五分算是以身赎罪吧!在这些长长短短因贪吃而挨骂挨打的日子里,它渐渐出落成了一只遵纪守法、卫生文明、和善友爱的成年懂事猫了。
有一年冬天很冷,我睡得正酣被一阵沉闷的鼾声扰醒,抬头用睡眼四处寻找,心想莫不是无名男子闯入不成?紧张之余慌手乱摸,摸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立即惊出冷汗,掀了被子,居然是咪咪在我的被窝里打鼾做梦呢。本想将它轰下去,妈对动物的毛发有轻度洁癖,看到它钻到被窝里作亲密爱人的贪睡状,还不得又是一顿教训。而贪婪嗜睡的它,那刻全然不知热乎的被窝藏着妈妈怒嗔的目光。我顺着它的头向后抚摸,它的身是温热的,是所有生命热烈奔淌的一致迹象。我让它在被窝里睡足了觉,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妈小而聚光的眼睛,从此咪咪与主人的清规戒律里又多了一条禁止和主人公用棉被。
当然了,妈并不是“女魔头”,她将火炉放到客厅,在火炉旁边放一小板凳,铺一条小毯,咪咪舒服暖和地在炉旁的小床度过了寒冷一冬。
咪咪还是个抢座位的好手,妇女们常聚在院子,阳光懒懒向西摇,女人们抱着一岁大的孩子,钩尼龙花朵手提包,择一把豆角晚上炒菜就馒头吃,或者三五个精打细算的女人抱了一三轮车萝卜缨缨,挑细嫩叶子腌成浆水菜卖给城里人,这东西值个毛毛块块钱。咪咪卧在女人们的脚下,女人的话语是它的摇篮曲。咪咪有种让人又气又惊的功能:无论它多么嗜睡,它总能精准地掐好时间,与女人们抢板凳,并且屡胜不败。常常刚进屋倒杯水再回头咪咪已经独享板凳的余热。它实在很在热爱抢板凳,对此,妈只能备用一条毛巾,一遍遍擦拭它不遗余力抢板凳留下的猫爪猫印。
咪咪在十几年里生下了几十只可爱俊俏如妈妈的小咪咪,其中有跑丢的,有被黄鼠狼咬死的,还有的和刺猬打架受伤了,其余皆一一送给需要的人。如今咪咪哪里也去不了了,它老态、蹒跚、愚钝,白天睡守在家门口,等爸妈回家,晚上在家里漫步,守着爸妈休息。它哪里也不去了,偎在主人身旁,偶尔狠劲地喵喵几长声,那是它认得爸爸回家的脚步声,发出的欢迎。
在我的印象中,在咪咪没有来到这个家之前,爸和妈还曾收养过一只流浪猫,那是只很健硕的猫。一天夜里刮大风,树枝被风绞断了绊倒了过道,第二天清晨,爸在清理后院时发现了这只长着凶悍眼神的波斯猫,它脖颈上的绳子缠绕在树枝上,走不了路。爸将绳子解开,它不走,于是它认了爸爸做主人。那是只很野很彪悍的猫,它只在累极饿极的时候回家,吃饱了睡觉时,任我用手指怎样戳弄爱抚它,它都雷声响动地睡自己的觉。我常在它睡着时百般捉弄它,给它穿我的旧衣服,给它的耳朵戴发卡,它纹丝不动。许久,它睡饱了觉,伸了伸懒腰,走出去,一整天,两天,甚至三天也不回家。大约一年后,它走了,再也没有回来。爸听说有人在河边发现一只误食鼠药的死猫,爸顺着河岸,没有找到。总之,它走了,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