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一段回忆,总是以特定的形式在脑海中显现。比如谈起春节,脑中浮现的可能是氤氲在祥和中的年夜饭,亦或是独自一人背对着万家灯火的喧闹望着归落在枝头候鸟的黄昏。或者关于初恋的是那场来不及携伞的雨,关于多年前那个冬天的是慵懒躺在围墙边上晒太阳的猫。凡此种种,便不一一累述,却无一不强调着人类的健忘或是时间的无情——我们在被时间打磨着棱角的时候,那些晕染渗透在人生的往事也被剔除得只剩只言片语、残垣断壁。所以若是与我茶余饭后想用我儿时之事作谈资,在七千多个日日夜夜的冲刷下,能记起的便只有那一缕淡淡的桂花香。
儿时的家是在村里,裹在被稻花与家禽粪便气味染得发黄的泥墙和狭窄逼仄的青石小路中。在那个被称为“家”的简陋泥瓦房外面有一块小小的空地,那棵桂花树便耸立在空地的一角——对于小小的我来说,那棵桂花确实称得上“耸立”了。桂树是我两岁时母亲从外婆那移来的,从我识事那天起,每每中秋前后,桂花开得正浓,隔着两三个院子都能闻到沁人的馨香,无愧于李清照的“梅定妒,菊应羞,画阑开出冠中秋”。
古时文人雅客都以学习梅兰等四君子的气节以正自身的做人之道,我不敢说桂花与四君子孰好孰坏。梅兰本无争,是人在世俗的条框与权力名利中的尔欺我诈才让得有识之士愿将清节正风依托于外物,我本愚钝,不敢用拙言去评论批判谁对谁错。但我觉得,若人能将愿景寄托在梅兰菊竹上,那桂花也是有节气的。
秋意浓,桂花香。秋风一起,桂花便一夜之间在枝丫上露了头,星星点点缀在叶间。不如牡丹华贵,不若芙蕖清洁,不似蔷薇妖娆,却一身素衣,如繁星落尘,却敛了耀眼的锋芒。花虽小,却香远益清,气味浓烈却不争香夺艳。“浓香最无著处,渐冷想香、风露成霏”,最是能描述这种在桂花香下若空谷幽兰般的静瑟。以花喻人,应如桂花般隐于枝头,不露锋芒,所谓君子藏器于身。秋越深,香越浓,自身虽渺小气味却飘散与几里之外,人虽渺小却也要有鲲鹏之志,高风亮节。书法大家颜真卿在《谢陆处士杼山折青桂花见寄之什》中便有“忽枉岩中诗,芳香润金石”,以桂为诗,芳香润物无声,在颜真卿的书法中不难看到桂花这种幽香婉转的影子。
待得桂花有白变黄,天气渐入深秋,母亲就会将屋里的竹箩筐拿出来放到桂花树下,便由得我撒欢了摇树。桂花纷扬成雨,滴落在那些朴素泛黄的年岁中,融入了父母的眼角,泛起的涟漪却化不开了。母亲用桂花泡了茶,对着中秋的月,这份萦绕着的清香便在我的记忆中水乳交融,凝成了怎么都抹不掉的温馨回忆。